念念

佛系咸鱼,xjb乱写,一切随缘。

[关周/峰巡] Mr.Tree 3

预警、私设同前,有后续。单篇阅读不影响故事线-w-

此篇为《Promise》后续,前文见《Mr.Tree》系列目录:(一) (二)

 

送给糊老师 @迷糊 ,感谢糊老师的分析和指教,顺便还没写的下半部分也送给您。我爱你一万年。




Let Go (上)


(一)

 

火苗擦过最后一支烟,周巡仰起头朝夜空舒出一口雾。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津港的夜空,白天里不是盯着监视器就是在楼宇间穿梭。图纸上哪一个区域哪一块儿地、街道上哪一条道儿通向哪儿,他几乎门儿清。周巡对这个城市太过于熟悉,职业性的熟悉。这很方便,在追捕一些专门穿小道儿试图逃脱的嫌疑人的时候尤其方便。

 

平日里说起话来他总是自嘲“翻垃圾桶的活儿归我”,倒也没有人说他避重就轻。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有关宏峰那么个绝顶聪明的脑瓜子在飞速运转,周巡只需要迈开腿朝既定的目标一路狂奔就足够。刚开始一段时间他对于关宏峰的脑回路特别感兴趣,私下里还试着演绎过他的推理过程,然而每次都不出意外的以无果告终。

 

关系融洽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拿着画写满了过程的纸去敲队长办公室的门,勤学好问乖乖学生的模样去向人请教。关宏峰接过纸快速浏览一遍又递还给他,总是严肃认真的脸在他咬着笔头蹲在桌边演算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有些许松缓。

 

“没什么问题,你的过程很详细也都对。”

 

那为什么他总觉得欠缺些关键步骤?一盘拼图哪一块都不缺,就缺了一个能把它完整装裱起来的画框。没办法将思绪拢在一起的周巡显得有些暴躁,关宏峰握住他拿笔乱戳的那只手,给他擦掉手上的墨水渍然后轻声慢语地告诉他推理并不是一个或几个惯性思维,它可能会由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去决定,而其中最不靠谱又最管用的一种叫直觉。灵光乍现的那一秒,可遇不可求。所以不是周巡不够努力,只是他还没有尝试到什么是豁然开朗。

 

那时周巡蹲在桌边像极了一只乖巧的猫,举着爪子让铲屎官给他擦手。关宏峰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进去,只记得被压低了的声音满满的都是他耐受不住的温柔。后来是怎么了?后来他再也没有拿着纸张去单独请教问题,因为每一次的请教都以他呲起毛儿扑进人怀里、急不可耐地把挠得他心痒腿软的声音吞进肚里为结束。

 

他不是很喜欢那个控制不住心思的自己。一次两次或许能被宽容和接纳,但那毕竟是队长办公室。在长丰刑侦支队里,关宏峰是支队长而他是支队长助理。职责压在肩上,容不得松懈更容不得他们躲到角落里去卿卿我我。关宏峰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锦上添花的能者,而不只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情人。

 

而关宏峰对于悄然之间的转变没有做出明确回应,这更让周巡确信自己的想法和定位准确无误。是以回家路上偶尔交换的亲吻、楼门前离别的相拥、手机里说完就删的情话,就成了他们之间感情的短暂见证。只可惜那样隐秘的亲昵,也不过五年而已。关宏峰离开支队的那一个晚上,周巡清空了手机中所有的相关短信,甚至更改了行车记录仪中的某一条记录。

 

该断的时候就要干干净净的断。从一开始周巡就这么告诉自己。他的告白来的太突然,关宏峰答应的也太突然。一块巨大的馅儿饼砸到脑袋上让他头晕目眩。等回过神的时候,俩人早就床上床下滚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说实话他是有点慌的,进展太顺利反而不真实。

 

他没有告诉关宏峰自己心里的忐忑和不安。这种事儿放在大老爷们儿身上已经足够矫情,要是拿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去说,那和在街边揪着男朋友袖子问“你爱不爱我”的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他周巡可是个顶天立地虎虎生威的大老爷们儿!

 

他不说老关也不问,日子平淡如水的过下去还真有那么点要白首偕老的意思。他们之间不怎么过生日,大多数时候就是一起吃一碗面或者抱在一起睡一觉,吃饱了睡好了继续投入到为民除害的行列中去。他们也不过情人节和纪念日,按周巡自己的话说是“有那闲功夫和闲钱不如去撸个串儿再补一觉”。

 

简单的彻底,几乎没有浪漫可言。私下里高亚楠曾经戳着周巡的腰窝问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很值得纪念的瞬间,周巡靠在她桌边吃着刚从抽屉里顺来的芒果干想了一想:

 

“有啊,我跟他坦白的时候,是2012年来着。”

 

被白了一眼,芒果干也被收走了。手里塞进一串钥匙,钥匙圈挂着一块心形的小相框。周巡用拇指拨开后是高亚楠和关宏宇脸挨着脸的亲密合照。高法医伸出手用芒果干指指那张照片,语气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说的是这样的,纪念。”

 

那好像……没有。第一次睡在一起算不算?或者第一次拥吻?这好像都不算,更像是一本情侣手册上写就的步骤和章法,他和关宏峰只是在那一天捡到了这么一本手册,然后就按部就班的走了下去。无功无过,也没有什么惊喜。

 

“你和老关这恋爱谈的,真省心。”

 

省心还不好吗?多些时间去做各自应该做和想做的事,互不干扰又相互思念,不是挺好的?

 

“那不叫谈恋爱。”

 

那,什么才叫谈恋爱?

 

“谈恋爱是要谈的,是相互的。两厢情愿也要交流明白吗?你们俩这状态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不小心挨了一下,然后又各自一路平行下去,连个交点都没有。我知道你们俩大男人很多事情不像女人那样讲究和细致,但是该有的总得有吧?不然你们这……算什么?”

 

该有的。他们牵过手、拥抱过,第二年的情人节还滚过床单。手机里有私密短信,一起吃饭时还互相为彼此添过喜欢的食物……看起来该有的都有。

 

“说过‘我爱你’吗?虽然很俗,但是你跟他或者他跟你——说过吗?”

 

没有。

 

 

(二)

 

现实是高速发展的城市并没有给予人们仰望星空的闲暇和条件。车水马龙的除了一划再划一扩再扩的主干道和立交桥,还有行人们和脚步一样匆忙的抱负和梦想。走得太快了就没有时间停下来去看看草丛里的花是什么颜色,只有落叶枯黄稍稍延缓步伐时他们才知道秋天到了,只有连日阴雨后的大雪纷飞才能让他们直观感受到这一年快过完了。

 

常去的餐厅是不是换了厨师,菜单上有没有新品,楼下便利店的收银员还是不是那个戴着眼镜儿斯斯文文的小伙子,以前放学回家总会经过的那家奶茶店是不是还围着一群群背着书包的学生——

 

周巡咬着烟嘴突然发现,这些年他也走得太快了。快得他几乎已经要忘记那些曾经午夜梦回缠绵不休的过往。就像现在头顶上看似深邃辽阔和万万年之前没什么不同、实则现在连一颗星星都数不到的天空,明明是有东西在那儿的却伸着手什么也抓不到摸不着。

 

他以为他能一直记得的。

 

关宏峰过目不忘的本领他领教过太多回,以致于徒弟小汪儿压低声儿谨慎的不得了地跟他说会不会是关队拿走了案卷缺损的那一页时,周巡嗤之以鼻到有些得意:“老关的脑子跟复印机差不多,过目不忘……”

 

早些年刚组成搭档时周巡见天儿都在兜里揣个笔记本还是带着笔的那种,关宏峰勘察现场分析案情他就一边跟在后头一边唰唰唰地写。他关老师平日里说话慢条斯理的像是在贯彻落实“三思而后行”的方针,虽然听着挺舒坦但周巡偶尔也会恨不能把话从他嗓子眼儿里帮着掏出来——比如握着门把手眼巴巴儿问他能不能留宿的时候。

 

关宏峰能像资料库一样把支队绝大多数人的履历倒背如流,在面对施广陵时却毫无印象;能盲打出周巡的手机号和各种联系方式,在一起吃饭时也会把蒜蓉粉丝蒸扇贝搁到他手边;周巡借阅过他家里整整齐齐贴好标签的书柜和资料册,还动手帮他清理过冰箱里过期的调味料及蔫儿了吧唧的蔬菜。

 

“老关呐,你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活方面比我还糙啊。”

 

“这不是有你帮我收拾吗。”

 

“嘿,这是赖上我了是吧?”

 

“只是顺带提高一下儿你的生活技能。”

 

“得,劳您费心,我还真不亏。”

 

周巡自个儿的记忆力其实并不是特别超群,他经常会满地去找不知道丢哪儿的指甲剪,也会忘记要去取干洗店里的衣服,甚至会在打开冰箱门只有空气迎接他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下班而是要去买菜的。和关宏峰一样他也把为数不多的过目不忘放在了工作上,久而久之他逐渐能把自己的频率统一到关宏峰的思维航线上,对所作出的一系列分析可以精准又简洁的转述给探组成员。

 

那个系列的小本子只写到第三本他就没再写过了。从亦步亦趋到独当一面,在外人眼里周巡以一种几乎是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可他就是记得二零零一年一月二十七号关宏峰那条和上衣极其不搭调的紫色围巾。

 

就像他记得上一次这样抬着头安安静静望天也是和关宏峰一起,还是蹲在马路边儿看的。

 

那段时间周巡刚为了一件案子的事儿和局里领导拍了桌子,说什么也不肯在节骨眼儿上息事宁人。后来关宏峰作为地区队指挥主动担下所有责任,领导抖着手指头告知今年的集体荣誉没他们的份儿,关宏峰扶了扶大檐帽轻描淡写送出一句“我们本来也不看重那个。只要案子能破往后您想摘了我的帽子都成”。

 

回到队里他对此绝口不提,只在路过集体办公区时拍了拍不安的周巡,还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气:“没事儿。领导那边我都说好了,咱们以案子为先。这个案子的侦查方向没有错,你再加把力。”

 

案卷归档后周巡拉着关宏峰去丰庄路那家小饭馆吃饭,兴冲冲地点了菜也点了酒。撬开啤酒瓶的同时周巡把一张IC卡拍在了桌上,说特意没开车来今晚要不醉不归。关宏峰用热水烫着两份餐具,给周巡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又给自己舀了勺龙井虾仁。周巡不吃海鲜,是单单点了这道菜让他独享的。

 

关宏峰盯着那张还贴着卡通画的卡看了几秒,还是伸手把它收进了口袋。然后他抿着嘴告诉周巡公交车十点半过后也要收班的,所以为了这张卡能派上用场,还是要省着点儿喝。周巡看倒好酒看他一脸的严肃,吃掉碗里几片肉后捏着满满一杯啤酒抵在嘴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那……那怎么办,不喝了?”

 

“喝吧,有我呢。”

 

于是乎他和关宏峰之间的第一杯酒,是就着他关老师难得调侃的笑容咽下去的。

 

 

(三)

 

大概是真怕流落街头深夜游荡在城市中,周巡的酒只喝了那么两杯,剩下的两杯被他连哄带敬喂进了关队长的肚子里,美其名曰感谢关老师的鼓励和扛雷壮举。一桌菜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俩人才敲醒已经快要打盹的老板结账走人,俩大老爷们儿揣着兜儿去车站等末班车。

 

已近午夜车站没有别人,周巡从兜儿里掏出烟叼在嘴上又把烟盒往关宏峰那儿递了递,关宏峰没接他就自个儿点起了烟。夜里寒气重,周巡一贯怕冷,烟盒塞回口袋里手就不再拿出来。原地小蹦两下,看见关宏峰斜着眼似笑非笑盯着他,也觉得这姿势太娘儿们。索性岔开腿蹲在马路牙子上,揣着兜儿仰望星空。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城市里并不太能看见星星。周巡不觉得可惜,他知道这没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人事物都一定要按照你已知的或预想的方面去发展,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关宏峰把视线从空无一物的天空挪下来,看见周巡正努起嘴咬着烟上下晃悠。末班车来的时候他把围巾搭在了周巡脖子上,不是那条紫色的,是另一条。周巡抽出手把围巾围了两圈,把烟碾灭在车站的垃圾桶里,说了声谢谢,明天洗干净了还你。

 

下车之前关宏峰还是问了那个问题,问他蹲在那儿咬着烟干吗呢。周巡本来靠在窗户边儿在用手指隔着玻璃划拉过往的栏杆,听见问题就笑了:“你没看见刚才有飞机过去吗,一闪一闪的。我在跟它打招呼说再见呢。”

 

关宏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最后一根烟烧到了半截儿,但周巡准备灭烟去找地儿填饱肚子。

 

烟嘴还没拿下,耳边就划过一道沉闷又渐行渐远的轰鸣。他来来往往送同僚送朋友在机场近距离的听过不少这样儿的声音,每次听见了都得掏掏耳朵。在他看来这声儿简直是在叫嚣着离别,因此并不讨人喜欢。不过也仅仅是不喜欢罢了,不像现在这样儿——

 

近得就好像那架飞机的起落架,是从他心口划过的。

 

星火即将燃尽,周巡转身靠在车门上,两腿一叠仰起头冲刚才从头顶轰鸣而过的飞机努了努嘴,向那点闪烁的光吐出一缕白雾。

 

烟抽完了。他任凭烟头掉在地上弹跳两下,用鞋底在马路牙子上碾出一条黑痕后又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烟灰。然后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换了张CD的同时想了想今天要去吃点什么。

 

飞机的轰鸣听不见了,车里是一首《最炫民族风》在循环播放。周巡拧动车钥匙打转方向盘去找今儿个晚餐的地点。

 

他已经想好要吃点儿什么了。

 

 

(四)

 

丰庄路东口这些年变化不小,城建规划让这里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那年他看见关宏峰的小巷子现在被扩建成了宽敞的人行道,原本只够摆下糖炒栗子和烤红薯摊位的小路如今挨家挨户的门面热热闹闹。他再找不见那个干枯瘦小的讹诈者,也就没有理由再走进那条巷子。

 

那家饭馆还在,门面扩建了不少摆设也都换过好几茬儿。好在老板没换,后来多了个老板娘,现在连老板娘的儿子都成了主厨。周巡推门进去,不是吃饭的点儿人也不多,他就惯常地坐在靠窗那个位置,新来的服务生端来茶水递上菜单,他没看菜单食指瞧着桌子随口点了几样菜。

 

服务生停下手里的笔,有些怯生生地指了指桌上摆着的“光盘行动”“按需点菜,不浪费粮食”的小立牌,跟他说一个人的话这些菜可能多了些。周巡停下敲打的手指看看对面空着的位置,挠挠头笑了一声。

 

“行,那龙井虾仁和梅菜扣肉不要了,另外加两瓶啤酒。”

 

小伙子连声应好,把冲洗碗碟的热水壶放到了桌上后就转身离开。周巡弯着指甲抠了半天的塑料薄膜也没抠出个洞,他的指甲一向修剪得很短。想了想,他从袋子里倒出那双筷子并在一起往下一戳,欸开了。叮铃哐啷冲洗好餐具还险些烫了手,周巡就想着往前老关是怎么那么安静的?

 

小玻璃杯里盛满啤酒的时候,周巡在想:关宏峰的记忆力那么好,他是不是会很难忘记一些事?那些他其实不太想记得的事,比如伍玲玲,又比如刘长永。

 

周巡自认为记忆力不超群,但有些事他忘不了。或者说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他反而会记得很清楚。

 

好比现在他拿着勺子撇开浮油去舀汤喝,捞起一块党参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很突兀却很合适宜,就像阳台上枝叶卷曲的小盆栽,房间衣柜里樟脑丸的气味,也像厨房泥炉边经久不散的药味儿一样。

 

不大能说明白缘由,但就是在那些时候那些场景会想起那个人。

 

周巡打小就知道他妈妈身体不太好,听外婆说是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屋子里常年充斥着各种药和补品的味道,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母亲摇着小扇子坐在炉边煎药的侧影太温柔,温柔到他每次放学回家都不由自主放轻脚步。等他走到厨房门口挡住了日薄西山的余晖,妈妈揭开药罐子的同时会笑着唤他一声:“阿巡回来啦,饿不饿?”

 

周妈妈是南方人,眉目风骨俱是水乡柔情。印象里她不曾对谁高声说过一句话,总是和和气气的,连脚步都很轻缓。哪怕周巡淘气做了错事她也不曾张口训斥,更别说举起鸡毛掸子。但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巡却很怕周妈妈。因为他犯了错,妈妈会在他面前皱起一对细长的眉抿起血色不太好的唇,一言不发就用那双周巡像极了的眼睛看着他。如果他梗起脖子不肯认错妈妈也不会打他,那一声轻长的叹息比鸡毛掸子更叫他难受。

 

他最见不得妈妈眼睛里的愁绪,即使他也有一双和妈妈极相似的眼睛。可周巡坚持认为妈妈那双眼睛更好看更明亮,眉眼弯弯看着他笑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回家能看到药路边的妈妈是周巡最开心的事,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分外珍惜。总担心自己的衣裤会不会沾灰,指甲缝里的泥巴有没有清洗干净。那头周妈妈抬手招过儿子,口袋里取出一块洗晾洁白的手帕给他擦掉额上的汗珠,捏过药罐盖子还热乎的手点点周巡黑黑的鼻头:“阿巡是个小花猫。”

 

那时候周巡会羞得满脸通红抬起臂膀狠狠擦蹭着自己的鼻尖儿,并在心里暗暗发誓明天肯定不和同学去爬树!周妈妈看着手足无措的儿子掩起嘴笑了两声,拍了拍现在还很弱小的肩膀唤他帮忙收拾东西。另一边的炉灶上滚着一瓦罐白粥,这是今天的晚餐。

 

长丰支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周队长能熬一锅很好的粥,颗粒开花浓稠黏嘴,火候极到位的好粥。那是妈妈教他的,或者说是他缠着妈妈学的。起初为的是能让爷俩吃饱饭,后来周巡反而青出于蓝,上了大学后每次回家都要给爹妈熬上一锅粥。赵馨诚去他家蹭饭,曾有幸得见周巡蹲在小炉子边儿安安静静熬粥的样子,打趣的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那模样太安静了。

 

周巡从警校毕业的那一天,穿着警服在妈妈的病床前端端正正敬了个礼。隔壁床的阿姨见了直夸好,说你儿子真有出息!病床上的周妈妈像往常那样招了招手,周巡便乖乖巧巧地坐在了床边,握着母亲瘦骨嶙峋的手贴上脸颊,母子两双好看的眼里有水光粼粼。

 

周妈妈抚过儿子的额发、眉眼,又蹭了蹭早已不如儿时细嫩的脸颊。周巡弯下身子把脸贴在妈妈手心里,就像往日妈妈哄他睡觉那样。温暖干燥的手抚上领间、肩章,最后用很郑重地抚过了帽子正中央的警徽,看着帽檐之下儿子那双明亮的眼,周妈妈点了点他的鼻尖。

 

“我们家阿巡长大啦,真好。”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周巡在妈妈床前说着毕业散打比赛,说着那个能和他平分秋色却看起来傻不拉几的赵馨诚,也说着毕业典礼上同学们强忍着的泪水。顺带秃噜秃噜嘴把自个儿逃课撸串儿的事也抖搂出来,挨了妈妈嗔怪的一眼。

 

他还给提前妈妈背诵了人民警察入警誓词,周妈妈牵着儿子的手就那么笑着。说是这誓词真好,改天能坐起身了她要给周巡誊抄一份儿让他时刻都记着。周妈妈的字隽秀清丽,那些写下的情书被周爸爸当宝贝一样压在箱底珍藏。

 

被妈妈说到不好意思的周巡摘下帽子扒了扒头发,临走前他跟妈妈说以后儿子能保护你啦,而且肯定比大老粗的爹要厉害!周妈妈伸出手替儿子正正大檐帽说好,以后阿巡保护妈妈,阿巡最厉害啦。

 

“可你不是只要保护妈妈,你还要保护很多很多的人。阿巡你要记住啦,你是个人民警察。”

 

 

(五)

 

酒喝到一半,周巡接了个电话。是他爹打来的,说是小汪儿已经把车钥匙送回来了叫他少喝点早点回家。周巡还很清醒,舀了一勺松仁玉米边吃边应付他爹。没喝多少就两瓶儿,要不要给你发个照片儿过去啊?不远丰庄路这边儿,等会儿没车了溜达回去就完了。吃饭没啊没吃给你打包啊?哦吃了是吧,吃了您老就捧着茶杯看电视啊,等会儿就回去了。挂断电话之前,周巡却开口留住了父亲:

 

“爹,咱家那个小薄铫儿还在吗?在呢是吧,那行,行了你看电视去吧。没有,就突然想问问,在的话这周末我抽空给你熬粥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周老爹叹了口气说行吧我先提前找出来洗干净,要到周末你不熬粥还能拿来炖锅汤。电话挂了,周巡撬开了第二瓶啤酒给自己满上。

 

刚从警时他在接连一个星期的蹲守之后在洗澡的当儿跟隔壁间的老警员闲谈,说自己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医院看过妈妈了,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老警员搓着背对此很不以为然:“嗨,干咱们这行儿的哪有不亏欠家属的?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了就好了。那段时间周巡念这句话念到自己都麻木,可当他在那个夜里接到父亲电话,这句魔咒就再也撑不起心里轰然崩塌的愧疚。

 

周妈妈在和邻居出门买菜时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撞倒,送到医院时她只来得及抓住周爸爸的手满眼泪水的留下最后一句话。

 

彼时周巡正追着那个连环强奸犯满津港的跑,却哪儿哪儿都是棋差一招。他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有人在耍他。接到电话他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僵坐了一晚上,清晨室友起床被他的模样吓到,双眼通红像是失了神。摇着他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周巡瞪着一双空荡的眼从嗓子里磨出几个字:“我妈没了。”

 

没有眼泪,周巡抹了把脸催着室友去洗漱,说等会儿还要去查访另一条线索。室友一步三回头地看他,周巡不耐烦朝人挥挥手:“赶紧去,等会儿人跑了!”

 

他空着肚子点起一根烟,抖着手抽完那根烟又喝掉一杯水,进洗手间之前打了个电话回去给他爸说两天后回家。

 

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周巡照照镜子拨楞一下刘海。只在凝神望着镜子里那双眼睛的时候有片刻颤抖。他有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那实在是太像了。

 

第二天午夜周巡风尘仆仆回到了家,敞篷里亮着一个灯泡三三两两的街坊邻居正在里头抽烟提神。隔壁家的大叔见他回来,话还没说先红了眼眶,夹着烟的手揉了揉周巡的肩低低哑哑要他上去看看他爸。周巡在有点凉的夜风里抽抽鼻头挨个儿道过谢才上楼去,家里门开着灯亮着可是没什么人。周爸爸是山东人,周妈妈也不是津港本地的。远方的亲人接到讣告正在来的路上,屋子里只有几位邻家叔伯姑婶,周爸爸站在阳台上抽烟。客厅一角摆着一张方桌,屋子里经年不散的药味儿被另一种更浓重的味道掩盖,周巡跨过门槛,妈妈在缕缕烟雾后的相框里眉目微弯迎出差的儿子回家。

 

喉头滚了两下,周巡冲着老爹的背影叫了声爸。周爸爸闻声在窗台上捻灭了烟,回身抬抬手示意他给妈妈打个招呼。脚步被放轻了,像往常看到妈妈的侧影那样。桌前的蒲团是他以前盘腿坐在妈妈身边给她捏腿捶背的那个,已经有些旧了。周巡双膝跪地三叩首,三根香稳稳当当奉上。有微风轻抚烛影幢幢,是母亲抬手唤他:

 

“阿巡回来啦。”

 


(六)


“妈,我回来了。”



Tbc.



推荐BGM:胡夏《放下》,结合上下篇一起食用味道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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