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佛系咸鱼,xjb乱写,一切随缘。

[关周/峰巡] Mr.Tree 4

*预警、私设同前,有后续。单篇阅读不影响故事线-w-

*此篇为《Let Go》下篇

*前文请戳《Mr.Tree》系列目录:(一) (二) (三)

 

Let Go (下)

 

(一)

 

这趟夜间航班的客流量比他想象的很要小一些,眼下客舱内只有零星几个座位等来了这一趟航行的旅伴。关宏峰默数着座号找到了那个靠窗的空位。环顾安静的舱内,同行的伙伴们不出意料皆是满脸的疲惫,偶尔飘来的几声小小的惊呼是来自山海相隔了许久正在抓紧时间视频的小情侣——彼此都压抑不住的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拥抱。

 

他并不指望这趟临近深夜的航班会和白天那样给人带来穿越阳光和云海的愉悦,深夜里的人们总是显得更沉默:褪下了皮囊想在这人与人都素昧平生的小空间里短暂的休憩身心,顺便修补修补“外衣”上被飞沙走石抚摸出的裂纹;把白天的遭遇一点点铺展开来慢慢消化,然后在天亮之前先给自己点起一束微光好度过漫漫长夜;也有可能只是累了,靠在窗边盯着不知道哪处的一朵花、一盏灯愣愣出神,好像放空了双眼就能把思绪带去脚力所不能及的远方。

 

人们隐匿在光影间的除了晦暗不明的脸,总还有些别的东西。

 

坐下之前手机就在衣兜里不停震动。职业习惯使他的手机几乎不曾关机,除却特殊情况外还要一直保持着音量最大化以便接收各方讯息。所以当手机第一下的震动通过衣料传达到大腿上时,他难得怔愣了几秒,还以为是手机自动关机前的提示。后来安稳坐下了看到满格的电量才想起是他自己把手机调成的振动模式,就在拉开周巡的车门之前。


即使现在他正手指不停地回复微信和短消息,还是不能给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举动找出一个绝佳的理由。机舱内在他小小的入座动作后显得更寂静无声,于是也理所当然把这一切归结于他当时只是想要一段哪怕不那么长的安静“旅程”。

 

这样他就能把那个独处空间里的点点滴滴都变成记忆节点上一段微妙的永恒。

 

是关宏宇在微信里“轰炸”他的聊天窗,弟弟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段大喘气似的聊天习惯对他来说有那么点小膈应。等下一句话等半天不说很多时候话说到一半人就跑了,把胃口和心脏凭空悬吊在那儿接受寒风四方来朝。在忍耐过两次摔砸手机和教训弟弟的冲动后,关宏峰机智地选择暂时性搁置的处理方法——等他弟弟把要说的都说完了,聊天窗不动弹了,他再看。

 

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些要他多穿衣服好好教学没事儿别乱逛游当心傻不愣登的又被人忽悠到什么后三家子去,什么有事儿一定要来电话人生地不熟的生怕来年去找只能看到个流浪汉……东一句西一句的嘴碎得很,而且打小就这样。

 

食指从下往上一划拉,直接让亲弟连绵不绝的“爱的关怀”连缀成一片急速向顶端飞驰消散的白,直到划不动为止。不过两分钟后屏幕底端又接连刷出近十张图片和两段时长不一的小视频,看清了消息的关宏峰也停下手指没有再往上划回去,转而从另一个兜儿里掏出耳机接上后用拇指摁开了视频:棉球似的小饕餮圆滚滚坐在关宏宇怀里,在被亲爹哄着看镜头时很给面子地吹出个了鼻涕泡并咯咯咯对镜头另一边的大伯笑得开怀。细小的四肢包裹在厚实的棉衣里,肉嘟嘟的小脸儿苹果一样散发着香甜气息。整个娃儿就像是一团暖乎乎甜滋滋的红糖奶糕,在冬夜里格外能抚慰人心。

 

他敢肯定弟弟一定也是这么觉着的,因为下一秒关宏宇就笑眯眯地在儿子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成功破裂了那个保持了好几秒的大鼻涕泡不说,还达成了“如何在两分钟内弄哭自家亲儿子”的成就。

 

家里高亚楠大概是在收拾什么东西,远远传来几句叮嘱叫小关同志不要把儿子裹得那么严实更不要见缝插针就偷亲儿子。在儿子完成小脸皱巴、眼泪蓄积以及小嘴一瘪等一系列动作之前,亲妈高亚楠同志两手一抄解救了挓挲着胳膊不知道该先丢手机还是先哄儿子的新手爸爸关宏宇同志。

 

视频结束在关宏宇起身时那一片模糊的重影里,估计是上赶着去讨好儿子,免得他来日小脸儿一扭不认亲爹了。

 

“小孩子忘性可大了,你三两天不跟他亲近亲近回来都不让你抱的。上回我出差回来想抱抱他吧,小胳膊小腿儿直蹬蹬那哭的邻里邻居还以为我拐卖儿童了呢。你别说,过两天他就离不开我了,到底是亲儿子嘿。”

 

关饕餮的满月宴上,兄弟俩都喝了不少。宴席将尽时关宏宇端着酒杯挤到他亲哥身边儿,一杯白酒不由分说匀了半杯过去。这是打小的习惯了,饭多了要分一半儿、橘子甜了要分一半儿,连橡皮擦丢了也要分一半儿。好像与生俱来就应该和这个人去共享一些东西,有时候脑子还没转过来手就自顾自地把东西分配均匀了,都不由得你不愿意。

 

分好一半白酒的关宏宇先抻长脖子去吸溜了一口,辣的龇牙咧嘴歪靠在椅子里。夹着一根香烟的手就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烟灰抖啊抖的周巡都怕他一个不小心把关宏峰的羊毛衫燎出个洞。可明显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气氛正好周巡也知道这哥俩大苦大难的过去了要好生谈个心。那……燎就燎吧大不了再陪他买件儿新的去,随即他从果盘儿里戳起两块西瓜说了句别喝太多明儿还要开会,转过身往高亚楠身边儿凑要看娃娃,留下一桌杯盘狼藉和面色泛红的两兄弟。

 

关宏宇换了只手去拿烟,顺便嘬了口。烟雾熏得他眉眼都挤成一团,却丝毫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模样。看弟弟在椅子里腾挪半天摆好了姿势,关宏峰知道哥俩的谈心就要开始了,于是他也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由着亲弟给他敬烟点烟。

 

“诶哟喂,哥你看我黑眼圈儿是不是都出来了?自打回了家我算是知道亚楠有多辛苦,虽然前段时间都是他姥姥姥爷在帮着带啊,但那阵势真不叫人过的日子。半夜两点,”关宏宇用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不怎么正经的“二”在他哥面前晃悠了两下。“哇哇儿地一哭那就得起床冲奶粉换尿片,这可是大冬天,你知道的我睡觉就穿一背心短裤,钻出被窝冻得我直哆嗦。没法儿啊,也得去冲。我这头冲着奶粉,那头亚楠抱着孩子哄,欸你说也巧了怎么哄怎么哭,非得把奶瓶塞进去才能安生,吃饱了就睡。有时候动作慢点儿吧亚楠还冲我急,‘关宏宇你磨蹭什么呢!儿子都快饿死了!’你说她平时哪对我这么凶过啊,我看她现在是为了儿子连我这亲老公都舍得卖。”

 

他把高亚楠的语气神态学得惟妙惟肖,拔高不止八度的嗓儿,细眉倒竖嘴唇一抿的凌厉样儿,还有语气里分毫不差的坚强和威严。该说是夫妻相呢还是潜移默化?

 

关宏峰看着嘴里埋怨脸上带笑几分无奈几分宠溺摇着头的弟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儿切实地觉着,他是真的长大了。

 

“你说,咱们俩小时候也这么磨人吗?”

 

“不知道,你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样儿?”

 

“我上哪儿知道去,我以为你知道呢。毕竟你是我亲哥。”

 

“咱俩可是双胞胎兄弟,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说的也是……啧,没事儿,等我儿子长大了就知道了,那模样肯定和我一样帅气。”

 

“人家说了儿子像妈。饕餮可比你小时候乖多了,妈说过小时候她要是一时犯迷糊分不清咱俩就挨个儿戳一下,先哭的那个肯定是你,夜里奶粉尿片换得勤的还是你。所以我还是希望他更像亚楠一点。”

 

 “嘿,合着我是你表弟他是你亲侄儿?这辈分乱的,哥你要隔辈儿亲我不拦着你,但你不能真把我当表弟啊!”

 

“行,亲弟,亲弟。”

 

大多数的人都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即使看着照片和音影也多少有些陌生。那是一段你参与其中却没有任何记忆的年岁,只有父母和亲人能见证你的成长。等到长大成人,同辈中有了下一代,自己也成了长辈才有幸得见“成长”的模样,今天见了是这个样儿,明天见了又要拔高一截。多奇妙的缘分,自己不曾记忆的过往以新生的方式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关宏峰每次看到小侄儿打个呼噜、动动手指,心都软的一塌糊涂,全然能明白作为亲爹的关宏宇为什么逢人就要掏手机秀儿子。那是最伟大的成就,最美妙的情书,也是最温暖的软肋,是责任也是爱。岁月当真是不饶人,好像前些年他还在和弟弟用小刀切橡皮,一转眼关饕餮的周岁生日都近在咫尺。

 

为人父为人母,为人长者为人亲,早已不是什么青春年少,却因这新生而恍然岁月厚重。

 

是年华作坛,藏岁月成酒。


(二)

 

又把视频点开重温了一遍,对着那个破裂的鼻涕泡泡关宏峰抬起虚握成拳的手把笑声压抑成喉间的闷响。关饕餮的眉眼看起来很像他亲爹,鼻子和嘴巴倒和妈妈一般秀气,虽说孩子长大了肯定会变样儿但关宏宇一向自诩基因优良说自个儿的儿子怎么变都肯定不会难看,充其量就是从像爸爸变成了像妈妈,当然了,像妈妈那还要更好看。

 

他其实不是很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对弟弟小时候也有些模糊。见过的人总说他们哥俩儿站在一起跟照镜子似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有很多乐趣。头一回听了这话,晚上睡觉的时候关宏峰就觉着毛巾被掀起了一角,弟弟摸上了凉席拍醒了他还摁亮了台灯。一句话也不说,就侧躺着跟他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关宏峰困得不行揉了揉眼睛问他在干什么,关宏宇拍掉他的手说我在照镜子呢。

 

大半夜的说这话着实有些惊悚,即使是关宏峰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上了一天的课又写了一晚上作业,好不容易进了被窝还要被弟弟贴在身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气性一下子就冲上来。翻身掀开毛巾被把人死拉活拽丢回了他自己的床上,也不管怎么哀嚎解释关了灯就躺下继续睡。背后关宏宇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烤咸鱼似的地折腾了老半天,然后叫了声哥。关宏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让他赶快睡,弟弟扒拉在床边探出半边儿身子跟他轻轻地说话:“哥,今天那个阿姨说我们俩像照镜子似的,我们真的很像吗?”

 

“废话,我们是双胞胎兄弟你说像不像。”

 

“真的吗?”

 

“明天还有考试,你到底睡不睡?不睡我叫爸来揍你了啊。”

 

“别别别,我这就睡了。”

 

于是屋子里又变得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蝉鸣悠悠屋内电扇呼啦。蚊香还是那个老牌子,点在两张床中间的过道上,仔细看还有明明灭灭的橘色小火花,像是萤火虫飞落在了夜色中。关宏宇睡觉之前怕热给自己拍了满身的冰片粉,现在和蚊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成了他夏日里不褪色的记忆。凉席被妈妈晾晒过,又用滴了花露水的热水擦洗的干干净净,凉爽清香催人入眠。一切都很合宜,这是家的味道,旁边是他的家人。就在他快要抱着毛巾被睡着时,关宏宇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真好诶哥,咱们俩是那么像的兄弟,这就是缘分吧。”

 

“你知道一个人来到世间,能有个孪生兄弟的几率有多渺茫吗?”[1]

 

“嗯,是缘分。快睡吧。”

  

摘掉耳机关宏峰从内衬口袋掏出了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兄弟二人和母亲的合影。本来被折起的一半儿也恢复如初,平平展展的终于是圆满了一回。照相的时候哥俩已经成年,所以想从其间寻觅年少的模样也已经不太可能,那张童年的合影被留在了公寓里,他现在只能看着小奶娃的照片儿去回忆当初的眉眼和轮廓。

 

那时候母亲已经病的起不来身,每当想起她眼角眉梢的皱纹和病榻边握着手的殷切嘱咐,关宏峰都会再一次觉得“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真是所言不虚。父亲走后母亲成了兄弟俩的支柱,人生的路在那个时候开始出现了分歧,然而只要有母亲在,分道扬镳走得再远的人也终是有一根缰绳被牢牢拴在名为“家”的柱子上。

 

不是没有埋怨过弟弟所选择的路,那不是一条好路,他不希望有哪一天自己的手铐会铐在弟弟手上。有些路只会越走越黑,母亲“照顾小宇”的嘱咐言犹在耳,放任弟弟一去不返绝对不在照顾的范围内。

 

“可是咱们需要钱给妈治病啊,我不赚钱哪儿来的钱,靠你那点儿死工资?哥,我叫你一声哥,看在兄弟情面儿上看在咱妈份儿上有些事你能不能就别老往里掺和?”

 

实施抓捕的那一天,医院下达了第二张病危通知单。周巡捏着话台问他要不先让人去医院见一面,不然这……关宏峰没搭腔,接过他手里的话台利落地布置起任务,转手还话台时还提了句“铐他我亲自来”。随即背后就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巡拿起文件夹摔了桌子吼了声“废他妈什么话还不赶紧行动!”

 

关宏宇是被关宏峰亲手扭送上车的,兄弟俩一个目眦尽裂一个面色不动。周遭无论是围观的人群还是布防的警员,都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之前屋子里的嘶吼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妈要咱们相互照顾,你他妈就是这么照顾的?!我说没说过你别掺和,你现在抓了我妈的医药费谁来付?你要让咱妈躺在大马路上吗!”

 

“你犯法了我他妈就得逮你!”

 

“行……行啊,关队长,跟我这儿来一出大义灭亲?行,关宏峰你他妈真行!”

 

审讯期间下的第三张病危通知单,周巡看他实在忙不过来还帮着跑了好几趟医院。等到终于刑满释放,关妈妈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好几天,医生都说这是撑着一口气在等什么人。关宏宇扑到床边叫了好几声妈,病榻上瘦骨嶙峋的妇人才慢慢儿睁开了眼。兄弟俩一边一个握住了母亲的手,她费尽了力气也只能挪动眼球去左右看了一眼,氧气罩下干瘪的嘴唇在呢喃些什么。

 

“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您看我一眼啊妈。”

 

“你们俩呀是兄弟,峰儿啊你跟小宇,虽然你比他只早出生了几分钟,那也是哥哥呀。以后啊多照顾他点儿,啊?”

 

“妈您放心吧,您的话我和宏宇都记着,我们会好好的。”

 

“说是弟弟呀,其实你才比他晚出生了那么几分钟,所以啊小宇,你要照顾好他呀,啊?”[2]

 

“妈……我、我记住了,您再看看我,我是小宇啊妈。”

 

握住的手凉了下去。

 

柱子折了,母亲没了,所谓“家”就只剩兄弟俩了。

 

 

(三)

 

血缘亲情不是说断能断的,大年夜里的一通电话让所有的美好都分崩离析,关宏峰坐在台阶上看着周巡抢过笔记本电脑后呆愣在原地的模样,他知道所有的烟花璀璨都落了幕,黑夜来了。电脑屏幕在他的坚持下转了过来,一切都在计划中,那张熟悉的脸和接下来的戏码,都已经烂熟于心。

 

只唯独算漏了替他捧着电脑的那双颤抖的手。

 

在这之前,他们本来约好了的,值完了班关宏峰要带周巡去老家看看,还要带他去拜祭父母,把该说的事儿在父母面前好生说一说;周巡也答应初六带关宏峰登门拜访自家老爹,连护膝和跌打损伤药膏都备好了,“如果老头子要揍你我肯定替你挨着,你那身板儿估计抽一棍子还要弹回去,大过年的咱不能把老人家气坏了不是。”

 

甚至还能清楚记得那时候周巡洋洋得意的脸和跟着一起嘚瑟的刘海,拍在他大腿上的手特别的不规矩。随后办公室角落里像是较量着相互撕咬的吻,是抹茶慕斯味儿的,桌上半袋小曲奇饼干是午餐后在超市里胡乱买的,没想到是意外的好吃。

 

他都记得,他知道周巡也记得。

 

可惜现在都没什么用了。

 

脱警服、辞职、作为顾问查案、被陷害,到后来水落石出尘埃落定,那段日子漫长的就像是黑暗恐惧症发作时被关上了灯,漆黑一片寻不到光。等到朝阳初升年也早过了,但关宏峰还是打算去遵守当初的约定,就当是万象更新的一个好兆头吧。可是他还没牵到那只不会再颤抖的手,周老爹就趁着周巡外出交接的日子拎着两瓶酒敲开了他公寓的大门。

 

两杯酒下肚,开门见山的聪明人谈话。周老爹抹了一把脸说自己和儿子虽然不太亲近,但到底是亲父子,周巡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说实话不是什么好变化。他妈妈去的早,都说孺子弱也,而失母则强,儿子表面看着很坚强但其实一直没过去那个坎儿,所以他非常感念关宏峰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周巡一把。

 

“早前的事儿我其实也知道一些,周巡那兔崽子什么都敢写脸上,好几回到了家都是哼着歌儿进的屋。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在乎——欸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打他!那臭小子……肯定跟你说我特别凶是不是?呿,你不用替他否认,我的儿子我最知道!我老头子虽然一把年纪但也不是什么冥顽不化的人,他开心就行了我不讲究那些虚的。但是关队啊,老头子想问问你,你们俩到这底是默契成了习惯呢,还是你也真在乎他?”

 

白酒是绿瓶的二锅头,辛辣味儿也冲。关宏峰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小半杯,冲得眼前直发昏。胸腔里的那一团肉纠结的在发疼,脑子里嗡嗡的响都是周老爹那一句“到底是默契成了习惯呢,还是你也真在乎他?”

 

我当然是真在乎……真在乎什么呢?关宏峰突然发现望着老人家那双眼睛,他说不出那句话。

 

其实也是很奇怪的,胸腔里的那团肉叫“心”,所有人都拿它当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它会跳,还能跳得不一样,时快时慢,它要是不跳了也就完球了。人们总说心情心情,是因为心体现了情还是因为情影响了心?说白了心跳不过是一串曲线,恐惧还是心虚,一见钟情还是怒发冲冠,体现在言辞里也不过都是一句“心跳加快”。

 

胸腔里的震动像是在嘲讽他的沉默,周老爹抿了口酒拍了拍他的肩说你看,你其实也没闹明白。我估摸着我家小子也没明白,爱情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虽然大老爷们儿说这个有点矫情,可你也知道,我就周巡那么一个儿子。人谁没有私心呢。他要去走一条注定不好走的路,我没有理由对他指手画脚,但我总得先确认确认他的同路人是不是个靠谱儿的吧?关队你说对不对?

 

对,您说的对。关宏峰拧开了新的一瓶酒咕咚咚又灌满了两个杯子。

 

“您见多识广是明白人,我这话说给您听多少能有点儿用。不像我们家那个打小就倔驴脾气,认准了的事儿咬死了他都不撒手。”周老爹双手接了酒杯,搁在手边没喝,抹了抹胡子拉碴的下巴继续说,“宏峰啊,我老头儿跟你这儿倚老卖个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对我们家周巡那是真不咋地。”

 

满当当的酒杯撒泼了一点酒,桌子上明晃晃的一滩香醇浓郁又辣的眼睛发疼。他没打断周老爹的话,只仰头又干掉那一满杯酒。喝得急,眼眶冲得发红,酒劲儿上了头他也伸手拽住周老爹的腕子开始絮叨,说周巡说了要是登门那天您打我,他肯定给拦着,怕我一身肉把棍子弹回去了惹您大过年的生气。周叔儿,我本来打算过年带他去见我爹妈,见完了爹妈我穿得厚厚实实去见您,不让他替我挨棍子,您爱怎么打怎么打,您爱让我跪多久我就跪着,只要……只要您别骂他。

 

“可是……妈的,大年夜的,大年夜的啊周叔儿,烟花还放着呢!”关宏峰嗤笑了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撑上桌面捂住了眼睛,他的话没说完周老爹却知道接下来的故事。眼见着儿子从兴高采烈到闷不吭声,又从闷葫芦变成了暴脾气,就跟他妈走的那年一样,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催着他成长起来。后来他从旁人嘴里听到了完整的故事,回了家就一边跺脚骂着儿子一边在老伴儿的遗像前直抹泪。

 

周老爹叹了口气,拍了拍腕子上拽得死紧的手。都不容易啊,你也不容易。可我不能这么轻易就放了话啊,你们都没闹明白往后要怎么过,这路要怎么走,凭着那么点儿默契和暧昧可过不了一生。我知道你心里头肯定有他,那几年也不是什么过家家。但他到底在个什么位置你想明白了吗?周巡肯定没想明白,这个我跟你打包票,他要想明白了当初就不得放你走。

 

“这个请求肯定是有些为难,就算我老头子豁出脸皮去求你一回。我也不做什么拆姻缘的恶人,想明白了就行。有些事儿呢你捧得太近视界就会受到限制,你要是放下来再看,反而能看得清楚些。如果你们俩放下了看清了还能坚持着当年的约定,我老头子向你保证,你来登门我肯定不拿扫帚给你俩往出赶!成不?”

 

关宏峰抽了抽鼻子,喉间胀得发涩。掌心润润的他索性就抹了把脸,对面的鱼缸打从那日起就空了没再添置过,要是来日再添一条鱼进去得让周巡亲自去选,不然往后又得叨叨鱼跟他不亲不吃他喂的东西,这回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周巡教教他怎么喂鱼。

 

来日,来日方长啊。

 

“成!”

 

 

(四)

 

广播里开始播放起飞前的语音提示,关宏峰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那个用一袋儿牛肉干做头像的微信对话框,没有动静,应该是去吃饭了。临走之前他没有把周老爹那些话跟周巡坦白,一旦把话说开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心里没底,但是要这么浑浑噩噩凑合着去过一辈子,他不乐意也不想周巡乐意。既然要过,那就好好的过一辈子,把所有可能的干扰选项都一一排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谈个恋爱,过个日子。

 

借着顶灯,他轻轻抽出那张母子三人的合影,底下掩住的是支队门口他和周巡的双人照。穿着警服,没戴帽子,阳光正好。那是他们之间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张单独的合影。照片儿里周巡的眼白一点也不浑浊,明亮的像是把阳光都聚集到眼窝里,没有用发胶抓牢的头发因为带了帽子而有些凌乱,那天有风,但不冷。他背着手微眯着眼站得笔直,周巡还笑过他老干部做派,跟他一比旁边夹着大檐帽还比了个耶的周巡简直像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和当初丰庄路洞口的初见五官容颜都没什么两样。

 

区别只在于他的精气神儿,关宏峰还记得自己拿到照片时的欣慰和愉悦。没有被苦难磨灭信念,也没有被现实断折一身硬骨头,有冲动也有理智,会暴脾气也会小心翼翼,周巡似乎慢慢儿地就把一些矛盾融合在了一起,终是润砾成珠。而这颗明珠是他亲手从万千砂砾中挑选出来一点点打磨光亮的,然后他珍而重之把这它嵌在了心头之上,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可惜现在,明珠蒙了尘,他看不清柔润的光泽也听不到自己的心声。

 

周老爹说的是对的,他们都把一些东西捧得太近,以至于看不清事物的本质,是该放下了,有些疼也有些困难,可终归长痛不如短痛。明珠蒙了尘,就把它擦洗干净,然后再揣进怀里谁也不给看。

 

轰鸣声渐起,关宏峰把照片塞回原处掩住了那双眼睛。窗外头现在还是一片漆黑,等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能看见城市里的灯火,连缀成片都是家家户户的烟火人间。明明灭灭的又像极了周巡嘴上叼着的烟,对,周巡现在是不是又蹲在哪个马路牙子上冲着划过天空的飞机努着嘴用烟头做告别?

 

这么多的灯火,哪一个才是他?

 

那么多的砂砾,他偏偏挑中了他。

 

“再见啊,老关。”

 

他看见了,那根在夜里上下明灭的烟。

 

再见,周巡。


Tbc.


[1]:出自原著小说《尾声》章节

[2]:出自网剧第一季第十三集台词 


*梗来自糊老师 @迷糊 和肉老师 @云吃肉 以及我的点 @xhdrdxf ,今天也很爱你们。

*这一章……有点放飞,希望伙计们不要吝啬小皮鞭,请尽情啪啪鞭笞我吧!

评论(40)
热度(9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念念 | Powered by LOFTER